在中国医学界，提起“黎氏三兄弟”的名字，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三个中国工程院院士——黎鳌、黎介寿、黎磊三个同胞兄弟！黎氏三兄弟的老家在湖南省浏阳县（今浏阳市），距省会长沙市仅二百余里。黎鳌生于1917年，比二弟长七岁，比三弟长九岁，都是中国工程院医药与卫生学部院士。老大黎鳌于1995年当选，1998年被国务院授予“中国工程院资深院士”称号；老二黎介寿于1996年当选；老三黎磊石于1994年当选，还是中国工程院主席团成员。黎鳌是著名的烧伤外科专家，曾任第七军医大教授、普通外科教研室主任，第三军医大副校长，西南医院烧伤研究所主任，于1999年83岁高龄病故。二弟黎介寿是普通外科著名专家，现任南京军区总医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人民解放军普通外科研究所所长、主任医师。三弟黎磊石是国内外著名的肾病专家，现任南京军区总医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人民解放军肾脏病研究所所长。

　　开场白：

　　解说：画面上这三位老人就是中国医学界赫赫有名的黎门三院士，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黎鳌是三兄弟当中的老大，出生于1917年，1999年去世，他是中国烧伤医学的奠基人之一。黎介寿在家里排行第五，今年83岁，他是我国著名的普通外科专家，医学教育家，肠外瘘治疗领域的鼻祖。他开创了亚洲人同种异体全小肠移植的先河，被誉为“世界上研究肠道时间最长的人”。六弟黎磊石今年81岁，是我国现代肾脏病学的开拓者，国际著名肾脏病专家，1990年他当选为国际肾脏病学会理事，成为获得这一荣誉的第一位中国人。

　　访谈：

　　主持人：其实像你们这样的兄弟两个同时成为院士，而且是兄弟三个，还加上老大黎鳌，黎鳌老先生，都是院士，而且你们两位又在一个医院工作，都是一个医院的副院长，是在一个楼里，一人占了半个楼，这种情况特别地少，所以我们今天把您两位也特地请到一块儿来采访。

　　黎介寿：我没有觉得有什么特殊。因为我们两个真正地讲起来，从幼稚园——那个时候不叫幼儿园，叫幼稚园——开始，两人就在一起，一直是在一个学校，虽然班级不同。但是初中以后，两人就在一个班，在一起生活，一起读书，一直到这儿实习，在前几年还在一起。当时你是1956年？

　　黎磊石：1956年走。

　　黎介寿：1956年他调出去，中间这个时候就分开了一段时间。

　　黎磊石：二十年。

　　主持人：分开了二十年。

　　黎磊石：包括文革。

　　主持人：也不短哪，二十年。

　　黎介寿：然后呢，到后头他又，1979年以后吧？

　　黎磊石：对，1978年以后。

　　黎介寿：1978年又回来了，又回来就形成现在的这个格局。

　　解说：如今黎氏两兄弟同时担任着南京军区南京总医院副院长的职务，在南京中山东路这座解放前的四层建筑中，黎磊石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肾脏病研究所和黎介寿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普通外科研究所对门而居，平分秋色。大哥黎鳌生前在千里之外的重庆工作，担任第三军医大学的副校长，西南医院烧伤研究所所长。他在世的时候，在每次中国工程院院士会议和各种科技大奖的颁奖典礼上，黎氏三兄弟经常欢聚一堂。而他们平时也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经常就医学领域的问题相互交流，资源共享。

　　访谈：

　　主持人：你们兄弟三个都是做医的，而且像您两位工作的条件又这么接近，是不是互相之间有很多的这种互相的支持、互相帮助的这样的一个机会？

　　黎介寿：有啊。我跟我哥哥的（研究方向）靠近一些，我大哥是搞烧伤啊，所以营养也非常重要。他那个做的静脉里头营养，他原来做得不成功，那还早呢，那是1971年、1972年的时候，那时候还没开放，国外的东西进不来，就靠我们自己这么做，做了以后，成功了。我跟他也有，你像我现在做小肠移植，我用的雷公藤就是从他那儿来的，因为他们用雷公藤来

　　做免疫移植的这些，但是小肠移植用雷公藤的没有，我们用了他这个做动物实验以后，发现可以使一般用的免疫抑制剂少一半。

　　主持人：你们三个其实等于内部就可以成立一个学术交流委员会，互相交流。

　　解说：除了在治疗经验和科研成果方面互通有无之外，黎氏兄弟在临床医疗中也有过成功的合作。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一位年轻的女患者被送到南京军区南京总医院就医，她得了一种前所未见的怪病，经常无缘无故地休克，测不出血压，摸不到脉搏，每次都靠医生的全力抢救才转危为安。她跑遍了许多大医院，却没有一个医生能够判断出这究竟是什么病。

　　访谈：

　　黎磊石：最后转到我的手上来了。我一看，我说这个病人肯定是影响了血管收缩的一种物质的产生，所以使血管很强烈地收缩，收缩以后，你这个血压和脉搏都没了。我们就去测血里面的各种能够影响血管的物质，血管收缩的物质，就查到那个肾素很高，这个医学专用名词，肾素很高。而这个发作呢，恰巧就是每次在月经前后，所以我觉得可能是围绕着这个盆腔啊，女孩子这个什么卵巢啊，这些附件，有个什么瘤子，这个瘤子能够分泌这些物质。

　　解说：黎磊石翻遍了所有的文献资料，却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这种病症的记载，但他相信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于是他求助于医院妇产科的同事，请他们帮忙查查盆腔里否有这样的瘤子。然而经过一番检查，他们却没有找到任何瘤子的踪迹。

　　访谈：

　　黎磊石：他们查，妇产科主任也听见了。当时的妇产科主任是我老师，八十年代她是老师，何大夫，何主任，何碧辉，挺有名，她和林巧稚是同学。何碧辉看过了，说没有这回事，没有瘤子，黎磊石你在瞎想，没有瘤子。她是我老师，她说没有瘤子，我怎么办？但是呢，有一次我又在琢磨，在检查摸肚子时候，摸完肚子，病人发作了，所以我想这个东西肯定在她肚子里头。

　　主持人：刺激它。

　　黎磊石：刺激它，它发作了。所以后来我就找了他（黎介寿），我就给他把道理讲清楚了，而且我把那个数据拿给他看。

　　主持人：还把道理讲清楚。

　　黎磊石：他说有这个可能。那本来是妇产科的事，妇产科不愿意做，妇产科说你根本，瘤子在哪啊？

　　主持人：他也怕承担责任，因为没有瘤子我给你开开了。

　　黎磊石：对，后来我就跟他讲，讲了以后他就同意了，结果我们就做了，做腹部探查。

　　解说：黎介寿是腹部外科手术的权威，素有“医学艺术家”之称，有他出手，黎磊石的心放下了一大半。然而在病人家属面前，他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女孩的父亲坚决反对他们开刀手术。

　　访谈：

　　黎磊石：那我当时我没有办法了。我这个人平常脾气很坏，但是我从来不骂病人，我从来不骂的，病人是我的服务对象，我决不会去骂病人。但那次我就有点火了，我没办法，我说怎么办？我就跟她父亲讲，我说你要再不给她开刀，我下次不看了，你找别的大夫，我没有办法。我说这样吧，你实在不行，你要不相信我，觉得我没有把握，我可以告诉你我把握到什么程度，如果开刀开不出来，开出来没有东西，剖腹探查找不到东西，所有的医疗费用我负责。开出来，那皆大欢喜，你也不会骂我。

　　主持人：基本上是在跟他打赌了。

　　黎磊石：打赌了。她老爸一看我这么坚决，也相信我可能不是胡说了，就开了，就请他们开，一开成功了。找到那个瘤子很小，米粒大那么点儿。

　　主持人：米粒大，非常小。

　　黎磊石：很小。那么手术完了，小孩好了，小孩本来是没结婚，结了婚了，而且生了一对双胞胎，高兴得不得了。

　　解说：黎介寿的手术取得了成功，黎磊石的诊断得到了验证，兄弟二人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这种肾素瘤异位长在卵巢上的病例在此之前闻所未闻，直到今天全世界也仅仅报告了六例。

　　访谈：

　　主持人：所以您这个实际上这个瘤子完全是凭逻辑、凭推理、凭判断、凭经验，证明、判断她有这么一个瘤子？

　　黎磊石：那个时候也很有点风险的，因为所有人，除开我周围几个同事，还有他（黎介寿）赞成之外，其他人都不表态。

　　主持人：是，所以那个时候如果，您有没有想过可能会错了呢？

　　黎磊石：我觉得是肾素瘤是肯定的，有这种可能打开找不着。

　　主持人：如果说米粒那么大的话，这个很难找。

　　黎磊石：打开时找不着有可能，但是我觉得呢它应该说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存在的。所以我也相信他（黎介寿），他是外科专家，那腹部外科，到肚子里头是他的天下，他能够把它翻出来，所以我也相信他。

　　主持人：那当时，寿老您当时怎么想的呢？您当时就是出于对自己弟弟的信任，对他的医术的信任？

　　黎介寿：对，就是同意他那个推论。

　　主持人：推理是成立的。

　　黎介寿：就是因为这个。并且最主要的一个问题，它是月经期来，它充血的时候，它就有这个症状。并且也有一个注意点，想到是附件上面的问题，所以注意点呢，在卵巢上面发现那个异常，这个可能性就大了。

　　解说：二十年转眼过去了，两年前，这位病人再次来到南京找黎磊石看病，这一次她出现的症状是双腿浮肿，蛋白尿检测呈阳性，这显然是肾脏出了问题，然而奇怪的是，她这个毛病只在月经周期才严重发作，这令许多大夫百思不得其解。

　　访谈：

　　黎磊石：她在上海，后来就在上海找了一些医生看，人家都说这是啥病，不知道。那么后来他们就把她的老病历拿给他看，人家一看，这是南京黎磊石看的，你们去找他去吧。就把她推回来，推到我这来，我一查还是肾素的问题，上一次是血管收缩，造成没的血压；这一次是血管痉挛以后，使那个肾脏缺血，肾脏缺血导致蛋白尿。我说还是瘤子的问题，那么她拿着这个到上海去了，上海人家说不知道，这黎磊石的事情高深莫测。

　　主持人：高深莫测。

　　黎磊石：后来又找我，我起先给妇产科看，妇产科说可以开啊，我们就这么，也不知道在哪儿，我们就反正把卵巢什么的都割了。我说不行，你别这么搞了，我又找了他。

　　主持人：这一次也是您做的？

　　黎磊石：第二次他又开，开完以后，三个月好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主持人：又好了。

　　黎磊石：她是第二次，上次的那个瘤子可能复发了。

　　主持人：这次瘤子也是很小？

　　黎介寿：这次也很小。就是原来开的地方，根部它又有一点，又把那个东西拿掉了。

　　解说：黎介寿和黎磊石之间的默契合作其实由来已久。大学时代他们一起参加话剧演出，黎磊石在台前担当主角，黎介寿则在幕后制作道具，两人分工不同，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兄弟俩从中学开始就同桌读书，睡觉也是上下铺，虽然性格迥异，却是形影不离。

　　访谈：

　　主持人：那你们在中学的时候，在同桌的时候，班里同学是不是觉得也挺奇怪的，这兄弟俩像双胞胎一样？

　　黎磊石：其实呢，不是双胞胎。很多人以为我们是双胞胎，其实不是，性格完全不像，说实在话。

　　主持人：小时候都分别是什么样呢？

　　黎磊石：他呢，比较，应该说小时候他比我聪明。他懂，能够动手啊，你比如说手很巧啊，做什么事也很容易。大人也觉得这孩子很乖巧，他是属于那个类型的。我呢，特点比较明显，我这个人呢脾气很倔、很木讷，说实话。所以人家看着就好像不是那么招人喜欢的那种类型。

　　我那个时候比较愣头青那种味道。

　　主持人：比较愣头青，怎么讲呢？举一个例子。

　　黎磊石：举个例子，比如说我平常遇到什么事，要是别人招惹了我，我就要打架了，我是属于那种。其实我个子很小，但是我长得很结实，一个小光头。他不是这个性格，他就比较温和了。

　　主持人：那时候五哥管您，管得住吗，管得了吗？

　　黎磊石：我听他的，我还是听他的，我还是尊重他。

　　主持人：听话。

　　黎介寿：也没什么管不管，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也都很（和睦）。

　　主持人：打架会不会一块打？

　　黎介寿：很少。人家也看到两兄弟在一起，他一个人也不敢惹。

　　主持人：觉得有一哥哥在那呢。

　　解说：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今天在医学领域中成就斐然的黎氏兄弟并非出身医学世家，甚至学医也不是他们最初的选择。黎氏兄弟出生于湖南浏阳一个普通的家庭，少年丧父、家境贫寒。兄弟三人学习成绩优秀，而且都对理工科感兴趣。1935年，大哥黎鳌在父亲的建议下到上海医学院读书，而1942年，黎介寿和黎磊石却是因为没钱去念各自报考的大学，只好到南昌国立中正医学院投奔毕业后在那里工作的大哥，从此走上了学医的道路。

　　访谈：

　　主持人：当时是你们大哥给你们写了一封信，让你们到中正医学院去找他？

　　黎磊石：他就说学校里头，那个医院里头有练习生，练习生就等于我们现在的勤杂工那个样子，刷刷瓶子，洗洗玻璃片，干干这种事情，打扫打扫卫生。那个呢没有工资，但是管吃管住，所以我们就在那儿考上医学院，目的倒不是想学医，目的是为了分一口饭吃。

　　主持人：在上医学院之前，你们两位其实都考过自己喜欢的专业，喜欢的大学，分别都考的什么？

　　黎介寿：那个时候不是统一考试，每个学校自己招生。我考过机械，也考过测绘，航空测绘，他也考过工学院，这些都考过，考了以后录取了，那么你这几个选择，你能不能去呢？那几个就有那个条件，无钱过去，无钱读书，学费没有，只有这个学校，供你吃，不要你学费，这样就下来了。

　　黎磊石：无奈，是一种无奈，说实话，是种无奈。

　　主持人：是这样才学了医，其实对医那个时候一点兴趣还都没有呢？

　　黎介寿：作为我们来讲。

　　主持人：两个人都同时摇头。

　　黎介寿：从我们来讲，从小学的时候开始，根本没有说什么学医这个概念。

　　黎磊石：其实那个时候，我说老实话，我的内心我是不想学医的。我小时候是想当文学家，后来看看自己也不是那个料。但是呢，也特别是抗日战争时期，那么日本人侵略中国，那是很残暴的，这个我们亲眼目睹。我在长沙大轰炸的时候，日本的飞机在上面丢炸弹，就看见那个人腿在头上飞过去。所以那种景况你终身也不会忘记，所以那时就觉得国家为什么穷，当然政府腐败，那么直接原因就是你没有飞机，你没有大炮，你没有坦克，所以你打不过人家。所以那个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学工，而且脑子还想呢，航空工程，造飞机，是做这种梦。

　　解说：由于对学医丝毫不感兴趣，医学院低年级的理论课程又十分枯燥，黎介寿和黎磊石刚上大学时还颇有些心猿意马。直到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临床课程才引起了他们的兴趣，而这门课的教师正是他们的大哥黎鳌。在真正接触病人的过程当中，两兄弟对医学的态度渐渐发生了转变。

　　访谈：

　　主持人：那一直学到什么时候你们才决定，我可能这一生会认认真真地从事这个行业，而且把它做好，做漂亮了，什么时候决定的？

　　黎介寿：我是到三年级，到抗日战争结束了，那个时候回到南昌我还想转学。

　　主持人：您还想转学，那后来怎么没转呢？

　　黎介寿：后来没有条件。

　　主持人：还是因为没有钱的问题？

　　黎介寿：没有钱的问题。自己同时也考虑到三年已经学过来了，你再重新去转学也不太容易了。真正地要说对医学，真正地感兴趣，那是进入到临床以后，这时才发现医学有它的奥妙的地方，有很多需要你进一步进去探索的地方。

　　主持人：那石老呢？石老是二年级开始有兴趣？

　　黎磊石：到二年级以后，学了解剖，进了生理，这个时候开始觉得有兴趣了，觉得人体也挺复杂的，有那么多零件，不比造一个飞机简单。觉得要修理一个人，跟修理飞机比可能更复杂一些。

　　主持人：那您是到什么时候决定不光是有点儿兴趣了，而且决定说我要在这个领域做出点成绩来？

　　黎磊石：三年级后期进临床，到四年级就有很多的临床，你跟病人接触多了以后，开始对病人有同情心，这是很重要的。

　　主持人：这点可能跟寿老，跟五哥是一样的，到了临床的时候，真正面对病人的时候，才开始发现自己的责任，才觉得这一行非常重要。

　　黎磊石：我那个时候，等我进了四年级、五年级，开始自己拿听筒，穿着白大褂，给病人写病历、开处方的时候，我就有一个愿望。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我那个时候的愿望就是说，我将来能开一个很大的医院，开一个很大的医院，我相信我能当个好医生，我能当好医生我就有本事挣钱，我挣了钱开个大医院，有钱的人你看病，我把你治好了，你得多拿钱；那么对穷人，我就免费。

　　主持人：反正我要多治人，多治病。

　　黎磊石：所以那个时候，当然与小时候看那些什么《七侠五义》也有关系，劫富济贫。

　　主持人：侠义精神。

　　解说：1948年，黎介寿和黎磊石凭借优异的成绩，双双成为南京中央医院的实习生。当年冬天，由于在战场的节节败退，国民党政府决定逃离大陆，这家医院的工作人员也要跟着迁往台湾，很多资历深、职位高的医生都选择随行。而黎氏兄弟却一致作出了留在大陆的决定，因为他们对国民党没有任何好感。然而，即将到来的共产党和解放军又是什么样子呢？他们并不清楚。直到1949年4月南京城解放的时候，他们才亲眼看到了答案。

　　（编导：朱童）